道德人格的坚守,是遗民生存的一大主题,为此不能不斤斤于清浊之辨。陈恭尹有《独漉堂集》。梁佩兰所撰陈恭尹传,说陈氏“晚号‘独漉’,更以明其不忘忠孝之心”(《独漉堂集》)。叔子写《独漉篇》,却有“独漉独漉,水深泥浊;水深尚可,泥浊污我”等句,显然寓有微讽。其《后独漉篇》更明白地自注曰“为友人作”,也以“独漉独漉,水深泥浊”起兴(《魏叔子诗集》卷一)。乱世中人确也像是易于点污。黄宗羲记江右人物陈弘绪(士业):“庚子,余遇其舅氏于舟中。寓书士业,答曰:‘吾非故吾,若有惭德,何也!’”(《思旧录》,《黄宗羲全集》第1册第366页。按此节标点似有误)劫后余生,残破的确也不只是山河。
即使有如上的风险,甚至更大的风险,叔子也一定会出游的。他必有此“出”,他不可能如王夫之,他不具有王氏那种“用独”的思路。他的热烈,他急切的用世愿望,都注定了他不可能、也不宜于在那山中坚守。
叔子本来就认为“遁非君子所得已”(《诗遁序》,《魏叔子文集》卷九)。他不甘以“处士”自限,在写给门人的诗中,明确地表示,要“勉率二三子,洗我处士声”(《赠门人孔用仪五十》,《魏叔子诗集》卷四)。他向远在岭南的陈恭尹说:“士君子生际今日,欲全身致用,必不能遗世独立。”(《答陈元孝》,《魏叔子文集》卷七)他对他的座师解释道,出山之际,他想到的是,“闭户自封,不可以广己造大”(同书卷六《上郭天门老师书》)。同样的意思,他在其他场合也说过,比如说,“闭户穷山”,难免会“封己自小”(同卷《与杭州汪魏美书》)。大致同一时期,顾炎武也说过类似的意思,如曰“独学无友,则孤陋而难成;久处一方,则习染而不自觉……若既不出户,又不读书,则是面墙之士”(《与人书一》,《顾亭林诗文集》第90页)。出游在这里,被作为了士“成学”的条件,也即士自我造就的条件。由此看来,“出”固然有点污的危险,由另一面,未始不可以看作突围——由遗民的自我锢闭中的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