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所古老学校厚实的围墙之内,我度过了我生命的第三个五年,既没有感到过沉闷,也不觉得讨厌。童年时代丰富的头脑不需要身外之事来填充或娱乐,学校生活明显的单调沉闷之中却充满了我青年时代从奢侈之中、成年时代从罪恶之中都不曾再感到过的那种强烈的激动。但我必须认为,在我最初的智力发育中有许多异乎寻常甚至过分极端之处。对一般人来说,幼年时代的经历到成年后很难还有什么鲜明的印象。一切都成了灰蒙蒙的影子,成了一种依稀缥缈的记忆,一种朦胧的喜悦和虚幻的痛苦之模糊不清的重新糅合。我却不是这样。想必我在童年时就是以成年人的精神在感受那些今天仍留在我脑子里的记忆,那些像迦太基徽章上镌刻的题铭一样鲜明、深刻、经久不灭的记忆。
事实上,依照世人的眼光来看,那儿值得记忆的事情是多么少哇!清晨的梦中惊醒,夜晚的就寝传唤,每天的默读背诵,定期的礼拜和散步,此外就是那个运动场和运动场上的喧闹、嬉戏和阴谋诡计。这一切在当时,由于一种现在早已被遗忘的精神幻术,曾勾起过多少斑驳的情感,曾引起过多少有趣的故事,曾唤起过多少令人精神振奋的激动!“啊,那个铁器时代是多么欢乐的时代!”[2]说实话,我与生俱来的热情和专横很快就使我在校园里成了个著名人物,而且慢慢地却越来越巩固地,我在所有那些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同学中占据了支配地位,除了一个例外,其他所有人都听我摆布。那个例外虽然并不与我沾亲带故,但和我同名同姓。这一巧合其实也不足为奇,因为我虽然出身高贵,但我的姓名却非常普通,依照约定俗成的时效权利,这姓名自古以来就被平民百姓广泛采用。因此在这篇叙述中我把自己叫作威廉·威尔逊,一个与我的真名实姓相差无几的虚构的名字。在按校园术语称之为的“我们这伙人”当中,唯有我那位同名者敢在课堂上的学习中与我竞争,敢在运动场的嬉闹中与我较量,敢拒绝盲目相信我的主张,不肯绝对服从我的意志。实际上,他敢在任何方面对我的独断专行横加干涉。如果人世间真有至高无上的专制,那就是孩子群中的大智者对智力略逊一筹的伙伴们的专制。